提起白鹅来，往事真如烟。小时候没能背诵唐代诗人骆宾王七岁写的《咏鹅》，但从小就与鹅结缘。大学时代，为了恶补常识，经常泡图书馆，一次惊喜地发现老家安徽霍邱是皖西白鹅中心产区，皖西白鹅是我国优良的中型鹅种，是经过长期人工选育和自然驯化而形成的优良地方品种，适应性强、觅食力强、耐寒耐热、耐粗饲、合群性强。早期生长速长快，肉质细嫩鲜美，特别是羽绒产量高、且绒品质优。进而还了解到，东晋的书法家王羲之和唐代大诗人李白都喜欢鹅，书圣以手书《道德经》易鹅，诗仙赋诗以诗换鹅，皆为佳话。

白鹅是老家主要动物蛋白源之一，尤其是咸鹅，可跨季节存放，作为春节、端午节的主菜。可谓户户养鹅，叫声阵阵，如歌悠扬。母亲带着我和妹妹春养母鹅，夏秋养雏鹅，吃鹅肉过年，穿鹅绒棉袄棉裤过冬。回想母亲与白鹅来，实在有趣，略记几点。

母亲是“育种专家”。母亲肯定不懂“国以农为本，粮以种为先”的大道理，但对种鹅的筛选十分严格的。一般我们家不养殖公鹅，养一只母鹅下蛋抱窝即可。因此，做种的母鹅一定是我们家这群鹅中个体最大，长得最漂亮的那只。为啥不留公鹅呢，母亲告诉我不需要，一是不能留种不能留自己家的，人家的公鹅更好；二是一只公鹅可以配4、5只母鹅，不需要家家都养，只要和别人家协商好就行了。母鹅每一次下蛋后就必须马上和公鹅交配受精，当地人称作“打水”。一般一个人控制住母鹅，公鹅就会主动爬到母鹅身上，另外一个人得观查有没有“打水”成功，当然一般交配成功时公鹅就大叫一声，母鹅也紧接着回应一声，说明交配成功。但有时公鹅也会制造假象，观察是否“打水”成功，往往是大人的事，这事需要经验。如果“打水”不成功，还得等一段时间再次进行，或者换另外一只公鹅。

母亲是“孵化专家”。白鹅母鹅抱窝性强，年产两茬蛋，每产一茬，就抱窝一次。也有鹅可连产蛋30-50个，而不抱窝，被称为"常蛋鹅"。一般第一茬下蛋较多，多到10多个，第二茬就少于10个了。春天，母亲一开始就给母鹅进行妇科检查，几次后告诉我母鹅快要下蛋了，就用高粱杆劈开而编制的圈做成窝，铺上揉软的稻草，果然母鹅就乖乖地找到堂屋大桌下的窝里下了第一蛋。母亲一直在细心观察母鹅下蛋过程，呵护着每一个蛋，放在一个装满棉花的笆斗里。母鹅下十几个蛋后，母亲就告诉我母鹅快抱窝了，说起来神了，没过几天，母鹅就静静地抱窝了，母亲将第一茬所有的蛋放到她的腹部下。我也用手摸过，窝里的温度较高，暖暖的。母亲在母鹅抱窝过程中，需要检查鹅蛋两次，大约半月一次，我也常常与母亲一起观察，其实就是胚胎发育检查。往往在第二次检查会决定哪些蛋必须停止孵化了。所谓“二十八天不出鹅，坏蛋”，这些蛋都是父亲吃了，据说小孩吃这种蛋会忘事。月余，窝里发出小鹅啄壳的声音，母亲一般不去动它们，让他们自己一个个破壳而出，偶尔也帮助一些实在很弱的，减少它们消耗体力。在我记忆中，我们家鹅很少抱第二窝的，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？

母亲是“养殖专家”。鹅黄色是我从小很熟悉的，刚刚破壳的鹅就是这样的颜色。鹅是草食性动物，小鹅是要吃一种“鹅菜”，一种内含白色浆汁的野菜，究竟学名叫啥，我可不知道了。母亲要我和妹妹去挖这种鹅菜，切碎了，拌上一些芝麻，大约一个月鹅黄色的小鹅就变白毛了。接下来就是野地里放鹅了，母亲会用红色或者绿色颜料，将鹅的背部染色，一看便知这是我们家的。我和妹妹骄傲地赶着一群彩鹅，到田野里去吃野草了。夏去秋来，这群鹅逐渐长大，需要补充稻谷，以便催肥，等待宰杀了。

母亲是“仁慈的刽子手”。说起来真是可怕，深冬时节，鹅长到十几斤的时候就放慢生长了，特别是公鹅，它们要么争强斗狠，要么贪恋美色，整天高歌猛进。瘦弱的母亲在选择好留种的母鹅后，决定结束其他鹅的生命。这一天，简直是暗无天日，哭声叫声一片。妹妹的哭声，群鹅的叫声，阵阵袭来。母亲腰扎围裙，把菜刀磨得霍霍作响，准备好大盆，放好一些加了盐的清水，以备盛血用。然后从鹅群随意抓过一只，口里念叨“今年早早去，明年早早来”，其他鹅就跟在后面追抢同伴，我看到这种情形流了流，妹妹哭着要求母亲停止杀戮，母亲也流着泪，但它们还是一个个倒在母亲的菜刀之下。

我是“真正的捕食者”。母亲宰杀白鹅，为了体现母爱，不可厚非。我作为家里唯一男孩，实在不够男子汉，没有“孔融让梨”。享受了这群鹅的最好部位——胸脯和大腿以外，鹅头和鹅爪都是我的，据说为了让我变得聪明。妹妹能吃的就是翅膀了，据说为了她会梳头。至于父母他们吃了没有，吃了多少，我就不知道了。因此，我常常为之后悔遗憾，想想自己实在不懂事，总觉得欠了父母和妹妹们一把。但直到现在，每每家宴，只要有咸鹅，这些特殊待遇，我依旧心安理得地享用。生于晋北的爱人曾经问我，咸鹅不就是咸味吗？有啥好吃的？我总是大快朵颐，慢慢挤出几个字：母爱的味道。